正司几太

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

【24:00|2022科学圈除夕24h】复活

#与其说是玻海(cb向),不如说是哥本哈根fanfic

 

【summary】“也可能你懂得一些东西,也可能你什么都不懂。咱们等着瞧吧。”

 

事实证明,地球是个非常狭窄而且拥挤的星球。除了75亿人之外,还有更多的古老的灵魂游荡在上面。平日里也许发觉不出来,但每当节日或者新年伊始,所有人都动身回家看看的时候,故去的人们当然也要从不可知之处浮现,重新回到他们住了几十年的老家里。

 

大众公园那些更新了几次但还残存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个青年。他显然看起来是在等什么人,而且等得心不在焉地。假如真的有人有空关注他的小动作的话,会发现这人孩子气地玩着手里的帽子,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个劲儿地看。既像等待一位朋友一道散步,又像等待一位法官开庭审判。

远远地走来了一个身影同青年打了招呼。这也许是他的朋友,尽管他们寒暄的时候露出了颇为惊喜但又审慎的表情。后来者显然更为年长些,他们在交谈中离开了路灯下。

 

“哦,玻尔。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青年有些局促地说,长者微微一笑,“是的,海森堡,新年快乐。——这是第几个新年来着?”海森堡直看到玻尔眼睛里,“第81个……从1941年算起。”玻尔没有回复这句话,他带着知情的表情稍微摇了摇头,海森堡的勇气在此刻已经用尽了,就侧过头去。“没有想到即使在死后,我们依然能够见面。”玻尔轻快地感慨道,“可惜这个时候没有人再留意我们说了什么,你说是不是?要不然他们就能听到鬼魂的谈话了。”海森堡露出了一个颇复杂的神色,玻尔看到他抿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也许他们已经与同我们一样的鬼魂相处够久了,就算留意了也不会觉得稀奇。”海森堡说,“而且这次我们的见面有它的使命吗?是一场回忆的旅行,还是一次开玩笑的复活?”

 

玻尔还是没有回答,也不去理会海森堡投来的询问目光。

 

对人来说,回忆即是一种复活。人想起青年,想起幼年,美好的梦境又在胸中浮现了,与之一道的还有难以言喻的幻梦和喜爱。这时候人是两个,同时是回忆中的又是现实中的。鬼魂也一样。回乡的怀旧赋予了他们存在,几乎使他们又算得上半个人了。

 

“你总是在问这种问题。”玻尔打趣他,“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就像一个海边淘气的孩子固执地要用漏勺盛水。我们还是先不要管这么多了吧。”他们头顶上是大众公园那些属于北欧的,高耸又阴沉的树木。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知道这边威风的杉树中是否有一棵或者几棵是八十多年前的小树团?海森堡显然是有话要说的,但是临脱口好像又悄悄换了另一句话,“为了珍惜我们不知所以的人的时间?”

玻尔点点头,“是的,是的。我们不如再去散步吧。当散步起来,除了道路和谈话的直觉之外的一切东西都会消解。”

“我很乐意。”青年人扣好外套的扣子。“重复我们曾经做过许多遍的事情。我之前担心——我还担心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他听到玻尔在他身侧为了这揉成一团的小小局促而轻轻笑了起来。“好吧——维尔纳——不知道这有没有让你放松一点。”海森堡小声地吐槽起来,“你听起来像个家庭教师。”玻尔拾起了八十年甚至更早之前的步速,“那我可不是来给你上一课的,维尔纳。我能教给你的东西在你活着的时候就结束了。”

“真的吗?”海森堡问他,几乎流露出了急切和痛苦,就像每当人正中下怀地被指出担忧和期望时那样。玻尔仍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他真正的问题。“也许我们还是应该走到埃尔西诺,可怜的哈姆雷特。这也是好时候去证实一下人类灵魂是否真的有暗角。”

 

“尼尔斯,这八十多年来过得怎么样?”当他们走到人群里,夹在孩子和青年里的时候海森堡忽然颇淘气地问道。玻尔笑了起来。“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感觉像是搬了一次家。”迎面吹过来了晚间的冷风,海森堡重新把帽子带回一头梳齐的金发上。玻尔把手叉到口袋里。“那么,你最近好吗?”海森堡没有马上回答他,他们走了两步。道路尽头是被人群遮盖着的又一盏路灯。“多最近?”海森堡问他,“从我活着算起还是死后算起?”玻尔向海森堡一瞥,“都可以。”

 

太模糊了。海森堡看着不远不近的灯光,想起1933年他们去滑雪。在夜晚,雪仍旧反射着月光,模糊地描绘着夜景,那是来自经验与过去的体验的微光。“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爬一些交错的梯子。”海森堡身旁跑过了一群拿着球的孩子,“就像狄拉克提到过的那种梯子和蛇的游戏一样。我一边掷骰子一边在蓝色和橙色的梯子上走。每爬一段,我总是能听到一些什么。青年小组会议,泡利和索末菲,哥廷根的演讲,还有你——很多和你的对话。”海森堡眯起眼睛,“让我一直觉得走下去能发现些什么。不过最后当我爬完所有梯子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出口也没有人,只有我在玩一场无限循环的游戏……而且那时候一切交谈声也停止了。”玻尔思索了一会儿,“真是一场怪梦。”

 

他感到他的学生那双路灯下的蓝眼睛注视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玻尔。他听到他那无声的眼睛在说话,你就要用这句短句躲开我设计好的铺垫吗?玻尔几乎是突然地转了一个弯,他们现在走向了跨年夜的本质——黑夜与小路上去。那盏灯像电子被激发后跃迁出的小小荧光,很快地淬灭了。

 

“我是想寄些信给你的,毕竟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他们现在走在一条小路上,可以远远地看到房顶上的雪,哥本哈根的房屋还是白了一片。“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一边走,一边谈。”玻尔慷慨地对他紧张的助手笑了,“毕竟散步即是交谈,维尔纳。”海森堡没有说什么,他从30年开始逐渐地对这种口号式的短句产生了厌恶。尽管如此,他还是抓住了句子的重点,“信?我没有收到过任何信。”这话说得像一句叹息,“也许它们不该被我收到吧。”玻尔觉得他们的谈话像很久之前一样又跨上了一辆危险的滑车。“我没寄,海森堡。它们应该一直到我再也没法寄的时候都压在一本书里了。”

 

海森堡以一种学生看着老师的眼神看着玻尔,“为什么,玻尔?”玻尔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挣扎着去拉滑车的手闸,“因为我忘记了。”玻尔耸耸肩,“虽然很难让你这人信服,但我改了太多遍,最后反而忘记寄出去了。”他停下来,用一种权威的坚定态度回看海森堡,“就是这样。假如你喜欢的话晚些时候我再寄给你。”海森堡怀疑着,但还是做出了愿意相信的让步。“哦,我相信你。反正一切都过去了……是的。”他向玻尔笑了笑。

 

“我倒是很久都没有滑雪了。”海森堡看着屋顶上的残雪说,“这可真是不好。不知道这么久没有练习我的技术会不会生疏。”玻尔挑了挑眉,“怎么,你还要再和我比赛吗?”“能的话最好。”海森堡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轻松语气说,“不过我还是有信心,即是那么多年没练习也能比你快。”玻尔拍了拍海森堡,“得了,我们都永远不会再年轻。时间是一去不复返的。”海森堡瘪了瘪嘴,小声地说了句爱因斯坦不一定会同意你。

 

当时我还能滑到70公里每小时。海森堡说。他们的话题远远地离开脚下的道路,变得自由起来,走到了他们前面。啊,就是这样子的。玻尔眯起眼睛,过去的快乐重新在今日的一片废墟里浮现了。不管是失败,那注定会引来灾难的错误,故意为之或者本就如此的无能,要带来痛苦的成功,将人扯得更远的会面,就像海鸥一样,随着过去而变成了与古老的幸福联系在一起的启动子。只要想起了一个,马上就会出现另一个。你还是你,海森堡,我那善于成功的孩子。玻尔想。哪怕横在滑雪道面前的是深不可测的裂缝,你还是会在心里握着一个也许真也许假的计算结果满怀信心地哼着小曲滑过去,直到把一切痛苦变成你良知在晚间做的祈祷为止。

 

把滑雪时速滑到70公里每小时的人全都是浪漫主义者。玻尔不屑但又体贴地指出。这样未免也太任性了些——听我说,维尔纳,也许技巧高深的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只有无知或者不愿意思考的人会去做这一点。若是在滑雪场里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就在隔壁的山上,或者你的滑雪小屋旁边呢?海森堡几乎带着恳求的神色看向玻尔,后者怜悯地摇了摇头,那就是满怀希望地滑向深渊。他靠近了海森堡,谨慎地说,这是活该——恕我直言,维尔纳。但你也有这种倾向。你太习惯在‘不能’前捂住耳朵了,以至于有时连注意事项都听不进去。滑雪者在70千米每小时下当然没有选择,可是总有可怜人喜欢不去选择是否要滑得这么快。

海森堡深深地看了玻尔一眼。可是尼尔斯,他又不自觉地低头去看鞋尖,就像埃尔西诺,假如人们的暗角以一种怪异的方式重叠起来,使所谓‘注意事项’也不尽相同呢?

那恐怕,玻尔露出了一个不称他的勉强笑容,就不是我能回答或者值得被询问的了。他说。

海森堡抓住了玻尔,迫使对方停下来。玻尔,不要这样,假如我们都处在不知对方的暗处的话,也许谈一谈会都明朗一些。

玻尔亲切地握住了海森堡,让对方松开了自己。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毕竟我们最后只能是我们自己。海森堡露出了他典型的不服输表情,既像是在反驳玻尔说的话又像从另一方面证明他说的话的正确性那样——又是互补性,玻尔在心里想道。维尔纳,假如我明白了你的危险,难道我就能事先阻止对此一无所知的你吗?假如你知晓我的观点,你就真的会信服只懂部分的我吗?

不会。海森堡闷闷地说,永远不会。一阵沉默,玻尔转过身去向前走,跨过草地和石砖,不去回头看背后的学生。这不对,你将我的节奏带偏了。海森堡说,我不是要说这个。忽然,远处码头的钟声响起来了,惊起了一阵渡鸦。海森堡跟上玻尔,他们低着头走路,就像要去追赶那些四散开来的鸟,把它们全部重新抓回笼子里,用伟力迫使一切重新从乱糟糟的,无秩序的终末状态重新回到简洁明亮的开端。斯堪的纳维亚人此刻迈着大步,就像真的能追上时间那样。海森堡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为过去荒唐的回忆而气愤还是单纯地想要逃离这里。但是他跟随自己简单而好笑的好胜心追上了他。

 

他们快速踏过这片林子,直到超过了弗雷娜用大猫拉的战车,从树木迈进荒原,重新回到了荒芜而广阔的旧草地,这里是那象征丰饶与死亡的女神的地界!在空地的中心处,玻尔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海森堡。

 

你有问题要问我。你一直有问题要问。从我们见面开始,你就在暗示这件事情,暗示我要实现我之前的承诺,那就是同你谈谈。玻尔说。——1941,尼尔斯,我要和你谈谈那次见面。海森堡站得有点紧绷,握住了自己的手。他重新找回了面对维恩教授口试时已经答不出两道题的那种紧张。此刻他觉得像坐上了一辆列车,要飞快地开向银河系的深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视网膜应力而产生的炫目白光;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轻微作响的星星。他又觉得一切准备好的思绪全断了,像妈妈或者伊丽莎白的项链那样,珠子四散开来滚到了各处,而他茫然地捏着线头的两端。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好像玻尔接下来要让他解释蓄电池是怎么工作的,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掉以轻心了,因为他真的没有好好听讲,因为他最终就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他捏着那根掉光了珠子的线,就像一个溺水者湿漉漉地从水底被救出来,获得了生命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捏着一张好笑的泡烂了的证件不知所措。

 

“我听着呢,维尔纳。我一直都听着,也不会再坐上任何一趟飞机了。”玻尔提醒面前有些出神的人,“我一定回答你,如实回答,一切你的问题我都愿意解决。”

 

海森堡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问题能问,要问,想问玻尔。只留下一种轻飘飘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留在他心里。他忽然急得很想哭,就像每一次面对意料之外的失败那样。

 

“我……我没有问题再要问了。”海森堡茫然地说,“我忘记了。但是……”玻尔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等待他的下文,“我还是你的朋友吗?我还能同你散步吗?玻尔,你还会同我合作吗?”

玻尔摇摇头,“就问这个吗?你不问问我怎么看待你和当时的德国?你不问问我怎么评价你的行为?你不问问我是认为你情有可原还是罪不可赦?你不问问我没寄出的信里写了什么,赞成你还是否定你,安慰你还是批判你?”海森堡小声而坚定地说,“不,我不要再问了。尼尔斯,我是你引以为傲的学生吗?”

 

玻尔沉默地看着海森堡。他此刻明白了海森堡在梦里爬的是什么样的楼梯。也许这次复活本质上是那些楼梯的终点。玻尔想,此刻我在看海森堡一步步拆掉他走过来的所有台阶,他老是这个样子。这样他最后要怎么回去呢?海森堡,你要怎么回家呢?你又恋家,又想离开,最后做的事情竟然是拆掉了楼梯。玻尔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斗,暗自庆幸起了自己没有把任何一封当时的信寄出去。

 

“你当然是。”玻尔一手握住海森堡的手,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一直都爱护着你。”海森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回握了一下玻尔,“可惜此时,已经没有可以供我们探索的真理了。尼尔斯,死亡是最后的真理。”他看到德国的森林,树枝和树枝的阴影里藏着阴暗,用断断续续的德语背诵现代戏剧的台词:“……我清除万有,用我那无所不包的清除程序。”身边传来了尼尔斯的笑声。海森堡忽然觉得很茫然。

就这些吗,玻尔,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吗?他们缓慢地往回走,重新打乱之前的谈话。我挣扎了三十年,就为了问出这个问题?海森堡低着头跟玻尔一深一浅地在荒原边界上散步,玻尔点点头。既然你只问了我这个,那么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海森堡恍惚地走着,他觉得自己像得到了父亲宽恕的孩子。他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错事,或者错的究竟多么大,但是知道着父亲永远会原谅他,用慈爱的方式训斥他,他忽然又生出了无所谓之感,觉得既然如此那一切都只像是偷吃了邻居院子里的苹果那样的小事。

 

“不过最后等我们走回家你还是要向玛格丽特解释。”玻尔好心的对他说。“你还要向伊丽莎白解释,要向你的孩子们和我的孩子们解释,要向所有好奇而在今晚认出你而采访你的后来人解释。”海森堡嘟囔着说,“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所有的采访和我的观点就在资料里,他们为什么不去看一看?”玻尔披开一些杂乱的树枝,“我的海森堡,就是因为一切都清晰明了地写成了历史故事,你才要学习如何用同样简单的语言辩白呀。”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因为被同一个问题慷慨地困住了而暂时找回了先前在1920和1930年代里才有的那种同志精神。穿过这条小道,又是街上了。今天是新年,热闹而拥挤。从岔路口看过去,世界以一种怪异但合理的方式四散开来,就像溪流流过石头,分叉开去,那么嘈杂又那么安静。海森堡从隔音绿化带的间隙看向外面,人流就是川流,一切都是不定形。走来了依偎着的情侣,走过了拄着拐杖的老妇。男孩子前一个抓着后一个的肩膀跑走了,害羞又好奇的姑娘手挽着手机警地向鬼魂那里瞥了一眼。你还要向他们解释呢,玻尔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说什么怪话,海森堡挡开了尼尔斯的打趣。新年也在湍流中分裂成上亿片,交错重叠,直到每个人恰好占据一段水流,并永远地困在那里为止,又是新的一年监禁!不管看了多久水面之上的亡灵,人最后还是只能看见自己。海森堡重新拾起了话头,你怎么想,尼尔斯?玻尔却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维尔纳,你觉得无解有几种?海森堡想了想,我觉得有两种,无可问和无可答。玻尔摇了摇头,要我说得有三种,我的海森堡,分类讨论一下就知道了。有有可问无可答的问题,无可问有可答的问题和无数问却只有一答的问题。海森堡笑起来,不对,后两者不能算是无解。维尔纳,有一些问题是不能问出来但是答案心知肚明的,假如从来都不问,就不能说有解啊。甚至是那个所谓心知的解永远也只能当一种猜测。海森堡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接受这个怪异的理由,你听起来在诡辩,不过好吧。那最后一种是怎么回事?

 

他们迈入了人群中,背景变得嘈杂起来,为了不使自己的声音埋没在人山人海之中他们都提高了声音。“你做过馅饼吗?”玻尔大声地朝维尔纳问道。“什么,馅饼?”海森堡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馅饼!我看过玛格丽特做馅饼。”玻尔离海森堡离得很近,习惯性地用手捂住嘴,有点像在他耳边大声宣布一个秘密,“只要揉好了面团,就可以往里面塞馅了。”海森堡有点儿被这句话逗乐了,“我知道!也请你顺便转告玛格丽特,她做的馅饼很好!”玻尔看了他一眼,他们都笑了。玻尔继续大声地说他那个秘密,“所以,本来是没有什么馅饼的,有了馅以后才叫馅饼。——海森堡,你还不明白吗?馅饼是靠馅决定的,虽然没有饼皮就没有馅,但是最后大家唯一注意的还是馅。没有任何一个派叫做面皮派,但是,有苹果派,樱桃派和核桃派!”他们穿过了这个嘈杂的地方,终于不用大喊大叫来让自己被听见了。海森堡说,“我明白了,你要用这个来类比你的无解,可这不应该是无数解吗?”“因为做馅饼的人不是你,维尔纳。你瞧,每个做馅饼的人知道且只知道自己要放什么馅。要是追问一些无法追问的事情,把无法穷尽的东西硬往早就心中有数的,想都不用想的答案里塞,这种馅饼是做不成的。对你而言,做不成。反正做馅饼的人只能吃出自己的馅饼,而你自己做的馅饼则不幸地被要求是所有的馅饼。”玻尔有些怜悯地拍了拍他,“这注定是一个板上钉钉的谜语,一个盛大的移动迷宫。”海森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是要说最终还是没有简单语言供我解释?”

 

是也不是。玻尔回答。你现在能算了解1941那场见面了吗?海森堡看着玻尔,只要你了解了,那么我就了解了,尼尔斯。不错,玻尔恶作剧似地笑了,那你可以去解答了。海森堡问,用什么?玻尔说,用耐性和宽恕。海森堡摇摇头,我不能够,我没有能力和地位去宽恕谁啊。玻尔停顿了两秒,那你就划定一个值域吧。他说,让能解释历史故事的你都成立。海森堡说,这也不行,那最后什么算是我呢?玻尔戳了戳海森堡的胳膊。维尔纳,你已经死了,你作为你唯一的代言人已经融入到了真理之中,躲开去,找不到了。你要接受你永远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海森堡的幽灵而不是海森堡。他们一同又走进了大树提供的阴影里。好吧。海森堡说,那我就按照这个省力的办法去做算了,允许这个世界上新开一家海森堡馅饼铺。玻尔哈哈大笑起来。

冬天的松树在地上打上尖尖长长的阴影,贯穿过去和未来,贯穿一切。哪怕从现在这一刻,马上穿上太空服真的搭上宇宙飞船飞向无限延伸的广阔空间,随机地降落在任何一个星球上,建造起大的,非常大甚至巨大的望远镜执着地回望地球,只要有哥本哈根的话就还能看见这些树。它们几乎是时空树了。海森堡扶住帽子抬起头,看到天空发白,已经是跨年夜的深处。明早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又是古老的一天。也许是永生的第一天又也许是小孩子藏起来的旧日历上的最后一天。他继续和玻尔散步,单独屹立着的树站得很开,不闻不问,从东到西,用枝桠默默地拥抱或者推开对方。可是影子却混杂,聚集,拉扯在一起,不分你我。海森堡忽然感觉到过去的幸福了,于是他明白他们散步的目的已经达成,此刻应该要动身回去,回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们还去滑雪吗,玻尔?”他摘下帽子,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玻尔停下来,默默地看着海森堡。此刻海森堡在这里,又不在这里。他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等待日出和发表他的矩阵力学,又像快四十岁的时候连夜赶火车为了离开哥本哈根。“不去了,但是现在可以。我们也可以新的一年去滑雪。”海森堡笑了,“好啊,去滑雪,滑得远远比70千米每小时要快,滑得比光速还要快,一直滑到今天刚刚开始,滑到我们刚刚见面,滑到这个世界都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为止。”玻尔说,“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鉴于你们国家出过尼采这种哲学家,我只能说假如你真的滑到那个速度你很可能会在尽头遇到爱因斯坦。”他们相视一笑。走过树丛,就又是岔路了。

 

接下来我要回家去,要去巴伐利亚的山间。海森堡说,从这里我要向左转了。玻尔说,真是不巧,我要往右走去看玛格丽特,大家再一起度过一个滑雪假期。那我们明年再见?海森堡问道。随时都可以,我亲爱的海森堡。于是他和玻尔握手,看着玻尔走上岔路,停下来朝他挥了挥帽子,再渐渐地走开了。

 

是的,就像这条岔路一样,我们友爱过当然也憎恨过。他看着面前的路,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得到解脱,卸下重担后荒唐又真诚的渴望,那就是这条对他来说无限循环的路其实真的可以让他走到存在于开始动身很久以前的家,而那里才是梯子之上真正的出口,是人得以复活的地方……可怕的超人意志又在他脑海里作祟,于是海森堡看到自己不管过了多久抑或何时何地还是会飞快地,像在山间滑雪那样,滑向——或者更确切地说,试图滑向那些像今夜一样光辉美丽,一去不复返的旧日时光。

 

 

 

 

 

 

 

 

祝大家新年快乐!

很抱歉在新年要以这篇HE/BE不明的作品作为结尾。很可惜,被我符号化了的海森堡和玻尔在这篇故事里除了散步和聊天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呢。(尽管如此还是希望收到评论(你

顺便在这里感谢我遇到的所有同好朋友们!聊了很多东西,被分享了许多资料,实在是太幸福和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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